“山山,你听,是不是很无趣?”
凤春山没有回答。
宁宁自言自语道:“这世上有万万年山河社稷,可哪里有九九八十一万岁的天子?”
她看向窗外。眸光温柔沉静,髑髅眼窟里的怪物蛰伏在飞雪之中。那些冤魂怨鬼长久不见天日,连魑魅的影子都枯成一把陈年风沙。尘归尘,土归土。
在时光面前,王侯将相皆是尘土。
可是在她面前,时光反倒是个无稽的玩笑。
雪仍在下,轻轻拍打着檐角,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。飘零落白碎羽琼银,是天空的眼泪,凝结成了精致美丽的六花。
天地苍茫,宇宙洪荒,一切邪恶与不幸仿佛都尚未发生。
“阿倾说,她不会让我死。”
轻得宛若一朵随风而落的茶花。
宁宁合上眼睛。依稀又身在招摇山间,一幕幕,一场场,漫长得望不到头的日昼,云雾叆叇丝缕笼罩,碧波万顷,白雪遍峰。那是赢琛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天,她枕在她的膝上,心砰砰乱跳,黑而亮的头发散落一地,轻得像是一朵柔软小巧的云。她想了很久很久,都没有说话。
赢琛的怀抱又冷又荒芜,可她甘愿那样死去。
她道:“阿倾,其实自从见了你第一面,我就很害怕。我怕倘若再也看不到你,我该怎么办?”
赢琛凝望着她,双目玄鉴幽邃,一如誓言般坚不可摧。
“麟凰,我不会让你死。你会像长生老人一样,永生不老,成为策梦唯一而亘古的主人。等我将死,我会去招摇山看你。”
“到了那个时候,你一定认不出我;我衰迈花眼,恐怕也不敢认你。”
漆黑的眼睛弯起来,带着笑意。但她们的距离那么遥迢,无远弗届,穷山距海,不能限也。
她终将归于大地。
而她容颜不改,春秋永驻。她会是她活过的见证。
凤春山缓缓道:“你准备如何杀了师傅?你身上的长命蛊,与他的联系非同小可……”
宁宁道:“阿倾来予皇书院的第一年,就为我准备好了。”
凤春山愣了一愣,道:“那岂不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?师兄那么早便……”
宁宁忽然瞪了她一眼,道:“你今日见到王狷了?”
凤春山被宁宁瞪得莫名其妙,道:“那又如何?”
宁宁道:“我讨厌他。”
凤春山道:“这世上也没什么人会眼瞎到喜欢他吧?”
宁宁哼了一声,道:“那可不一定。这世上什么品味奇怪的人都有,说不定他连孩子都生了,还会满地乱爬了。”
凤春山品觉出某一丝异样,但冥冥之中又难以深入探究。思忖片刻,道:“你还在记恨他从予皇书院逃出来了?你输给了他,这又没什么可丢脸的,毕竟连师傅都……”
宁宁摇了一摇头。
她去见赢琛的时候,一切已经曲终人散。沉玉公主回了公主府,凤春山与皇甫思凝也早早离开。
她怯怯地唤道:“阿倾。”
赢琛微笑,一如春风夏雨。春风风人,夏雨雨人,那样熟稔而又温暖,仿佛她们之间根本没有过阔别十余年的岁月。
终不似,少年游。
“麟凰。”
王狷站在一旁,神色叵测,缓缓道:“阿倾,你做错了。”
她身子一滞,顿下投进赢琛怀抱的冲动。
赢琛道:“从舅舅口里听到‘做错’二字,真是我这辈子所知最大的笑话。”
王狷道:“别误会。你自幼心思深沉,每日如临深渊,行一步,必虑百步,从来滴水不漏,全然于胸。我一个千夫所指大逆不道的家伙,哪有本事对你挑三拣四。我不是说你不该救这宫家的丫头。我只是想,你不该亲自为那个小家伙取名字。”
听他提及沉玉公主,赢琛略略一怔,道:“为什么?”
宁宁盯着赢琛的脸色,心脏骤然紧缩成一团。
王狷认真道:“你以自己的性命胁迫白兕儿生下那个小家伙,作为救宫丫头的药引。只要好吃好喝供着,让她老实活着就行,何必像现在这样……”
既然总有一天要亲手葬送她,为何还要如此亲近无间?
既然她生来就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死,为什么还要用温柔而又忧伤的眼神看着她,仿佛看着遗落在过往里最纯真美好的珍宝?
一边是冰清玉粹,一边是芷岸汀兰。死死生生,互来相啖,恶业俱生,穷未来际。
有取,必有舍。
赢琛冷冷道:“这就不是舅舅该担心的事了。”
王狷笑了一下。人生短短数十年,他身上所有的热忱与悲悯却被早早耗尽了。这个笑容仿如枭鸟的羽翼,黑暗不祥,在冥冥之中预见了未来的腥风血雨。
“可怜啊……”
不知是在说谁。
***
乾元节一共举办九日,雪下了整整八日,好不容易才放了晴。整个夜澜银装素裹,雾淞沆砀,天与云、与山、与水、与城,上下一白,如诗如画。
最后一日正逢封后大典。只见外边万盏灯火缤纷璀璨,流星赶萤,九龙戏珠,百鸟千兽,神龙癞象,星移斗转,乱落阶前。火树银花合,星桥铁锁开,照得亮如白昼。丝竹齐鸣,乐坊盛声,仿佛一座不夜之城。
“雨顺风调升平世,万万年山河社稷。八方四面干戈息,庆龙虎风云会。圣德圣威、洪福齐天地。御阶前文武两班齐、摆列在丹墀内。舞蹈扬尘。山呼万岁。统山河壮帝畿。礼仪赞稽,庆龙虎风云会……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