敦贤公主府,整个皇城最华贵的府邸, 单一个门楼便已看出整座府邸的富丽堂皇。
两丈一的门楼, 一丈八的门宽,门楣还悬着烫金的牌匾, 这般专定的漆红大门, 单那鎏金铺首抠下来就够一大家子好车好喝几十年了。
正午时分, 接连三日府门打开的公主府,依然府门大敞, 只是少了络绎不绝地祭拜之人,只有下人们进进出出,各有各的忙碌。
有人举着长杆取下门楣的白幡丧灯, 有人抬着丧桌、香炉、蒲团……乱七八糟丧白之物出来丢到板车上拉走, 丫鬟们则府里府外扫着满地的缟白纸钱。
他们一个个都褪了孝服,穿着平日惯穿的衣裳, 虽依然愁眉苦脸, 可神色却带了少许轻松。
“谁能想到呢?守了三日大丧的驸马爷竟是薛大人的嫡长子!”
“可不是!圣上龙颜大怒, 派了副统领一路追击,说是定要从蛮夷手中救回驸马爷。”
“希望能早些救回。”
“是啊是啊。”
“说起来,咱们驸马爷也真是可怜,大婚之夜被自个儿族人抓走, 如今生死未卜倒先办起了丧事, 真是晦气。”
“谁说晦气, 我倒觉得是好事, 提前办了丧白, 阎王爷便当他已死,自然不会再派那黑白无常来索他的命,咱们驸马爷定能活个长寿仙。”
“说的也是,好了好了干活吧,这满府子丧白拆起来可得费些时候。”
打扫的丫鬟们最是嘴碎,杵着扫帚闲磕了这么两句牙,顺便躲了躲懒,这才再度扫起纸钱来。
公主府没了号丧声,可不远处的薛府却是哭声震天,要不就说,几家欢乐几家愁,谁也莫看谁的笑话,早晚风水得轮流。
余小晚坐着马车,一路到了公主府门前,高德小心地搀扶她下马,那恭敬之态,更是坐实了时晟对她宠爱有加的市井流言。
丫鬟小厮们纷纷停了手中活计,驻足张望,窃窃私语。
几日不见,余小晚又清瘦了一些,小脸素白,淡妆轻描,半绾的垂云髻与平素并无不同,只是少了些许钗饰,仅妆了她平日总坠着的宝蓝钿子,钿尾的流苏靛光微芒,与那月白的素裙相应生辉,少了往日鹅黄榴红的灵动,多了几分沉稳泰然。
“就此别过了高侍卫。”
高德抱拳俯首,神情格外肃穆。
“公主一路好走。”
“多谢。”
余小晚踩过厚积的纸钱,上了台阶入了门楼,跨过半腿高的门槛,无需通报,款款而入。
自打入了这公主府,她整日忙于任务,还真是从未留意过这府中景致,今日倒是走的极慢,莲步轻移,步履姗姗,杏眼顾盼流连,算是看了个彻底。
一入府门,两旁便是两棵枝繁叶茂的参天梧桐,梧桐树下光影斑驳,路旁花草姹紫嫣红,绕过前厅便是九曲回廊,再不远又是亭台楼榭,当真是巧夺天工,赏心悦目。
只是那还未除净的白幡孝花挂得到处都是,白的刺目,白的碍眼,白的让她心口隐隐涩痛。
耶律越不在这府上,因这为他守丧的白幡,所以不在府上。
待这白幡除尽之时,便是他重回牢笼之日。
他逃不掉,逃不掉这公主府。
今时今日,他只有两条路可走。
死在府外。
活在府内。
他会如何选?
耶律越此生,注定坎坷,幼时体弱,几度挣扎在死亡边缘,好容易长到十三岁上,初绽头角,却又被迫入苍为质,近九年的仰人鼻息,是什么让他忍辱负重,毫无尊严地活到了今日?
是重回母族的希望。
之后,她害他成了叛国贼,回国无望,又是什么让他坚持着屈辱地活到了今日?
是对她的情意,对她的责任。
如今,连她也背叛了他,还有什么能让他继续仰人鼻息,继续被人嗤笑为钻了公主裙裾的无耻之徒,继续没有尊严的苟延残喘?
似乎……没有了……
他有家回不得,有亲认不得,心仪之人也背叛了他,就连他捧在心尖的双生妹妹都对他恨之入骨!
哀默大于心死。
耶律月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,她那一刀,刺死的究竟是什么。
时至今日,耶律越心中所想,大约便只剩下,重回故土,哪怕是死,也是想死在西夷的草畔……
耶律越……
白晨之……
她这般将他救回,究竟是对?还是错?
她恍然想起当日在端亲王府那次离魂,她一路北下,在皇城通往严城的路上寻到了耶律越,当时他粘了胡子贴了眉毛,做了拙劣的伪装,只为风尘仆仆地赶去端亲王府救她。
他在马车里说于阿里吉的话,她至今尚记得清楚。
【死不可怕,痛不过一瞬间,可怕的是折磨,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折磨何时会是尽头。】
【我宁愿她死,也不想她痛苦到……绝望。】
宁愿死,也不想痛苦……
她果然错了吗?
她应该放任他心甘情愿地被骗回母族?再被他最重视的族人斩杀在西夷的碧空白云之下?
不,她做不到!
即便是错,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!
抱歉,晨之,直到最后还是在阻碍你。
抱歉啊,抱歉……
终归在你面前我都是个坏的,任性的,不可理喻的,这你都是知道的……
那我便再坏这最后一次,又能怎样?
你恨我吧?怨我吧?
那就恨吧,怨吧,我就是这般自私,看不得你死在我前面,即便我死了之后,你也别随随便便就死掉,至少……别让我知道你死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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