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宁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, 故意瞅了皇甫思凝一眼, 道:“山山,伯奇确实是我搞出来的不假, 但我可从来没有栽赃过方棫令氏。冤有头债有主,你怎么不去对着巫祝融发脾气?”
凤春山道:“师傅给过我两个结业任务。要么杀了凤鸣, 成为平西王;要么杀了巫祝融,登上巫咸大宝……”
她笑了。
“我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。”
皇甫思凝指尖微微发抖。窗外大雪纷飞,室内温暖如春, 可寒气依旧从四面八方袭过来。
她们相遇的时候,不知道过去,也不期盼未来。
曾经柔顺地跪在她面前, 满眼无辜乖巧,宛若一只干干净净的猛兽, 翻出雪白的肚皮, 将要害毫无保留地露给她。拥抱她, 就像拥抱所有美好的回忆。
都是假象。
这才是真正的凤春山。自始至终, 不曾改变。
是修罗, 也是凤凰。一旦鸣焉,羣鸟皆翕伏。
云起龙襄。饥餐渴饮,闲会困眠,赤手杀人,血溅梵天。
天下荡荡, 岂能无名?
宁宁的眼睛登时一亮, 仿佛一只望见了大鱼的小狸奴。
“山山你真棒!记得一定要好好料理那个巫祝炆, 我给你出个好主意,干脆把她做成‘圣女’吧,到时候我去亲自观礼……还有她那个弟弟巫祝炜,不长眼睛的东西,居然敢来调戏我,还对着阿倾大放厥词。唉,阿倾,我真的没有想到,她居然为了姓书的事情而不悦。我明明是为了她好,帮她清理门户……那个肮脏的女人,居然敢背叛阿倾,我早就该把她……”
“……是了,早就应该把那些多余的脏东西清理干净。”
她神态可爱,嗓音纤细,吐字又慢又轻。
白梅花香,璇玑清泪,多少失望无望绝望,多少愤然凄然戚戚然,都化在她孩子气的句子里。
“山山,你看看你自己,过家家玩久了,都忘了姓甚名谁了,是不是?我明明忠告过你,既然不想她被那些东西牵绊,不如杀光。”
凤春山垂下了眼睑。
皇甫思凝不寒而栗。
宁宁猫一样的瞳仁望向了她们二人,慢悠悠道:“不听师姐言,后悔在眼前。”她随意扔掉了自己手里的书卷,弃之如敝屣,“我顺路过来,买了一本新出的话本,内容真是好笑:‘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论情则男可女,女亦可男,可以由生而之死,亦可以自死而之生,所于女男生死之说者,皆非情之至也。我尝道,海可枯,石可烂,惟情不可埋灭。’”
凤春山道:“确实好笑。”
宁宁用力颔首,道:“劳燕尚有分飞,鸳鸳岂无仳离?什么情啊什么爱,都是虚的,都是竹上霜……”
凤春山道:“我之所以说好笑,是因为这种话从你口中道来,分外可笑。”
宁宁歪了一歪头,道:“山山,我有话要说。”
皇甫思凝不是第一次见到宁宁这样的情态,她抿了一抿唇,自觉地与余维等人一并离开。
凤春山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,没有唤她。
目光幽冷而近乎惘然,看不出在想什么。
宁宁意态安谧,轻声道:“山山,过犹不及。”
轻启朱唇,吐出缱绻的气流。一个过字,道尽生灵涂炭。
“你只是一时少年意气。少年,意气,这些都是很好的,但是连在一起,就只能拿来肥田。”
凤春山道:“我知道,少年意气都是粪土。”
少年意气。这世上最珍贵的几乎就是这四个字。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;意气,意气更是殊为难得。朝气蓬勃,横冲直撞,扰乱风尘与泥土,践碎梦境与白骨,惊醒地下酣睡多年的魂魄。那些曾经令她千疮百孔的事物,不过是为了日后的刚硬如铁。
宁宁道:“你既然都知道,那你是怎么做的?”
凤春山道:“我没有选择。”
她在太早的时候,已经一无所有。除了一往无前,再无别途。
尸山她也跋涉,血海她也趟越。生涯枯槁,从不回顾。
宁宁摇了摇头,道:“遂迷不寤,这样不好,这样真的不好。我很喜欢你的小情人,所以你放了她罢。”
凤春山缄默不语。
宁宁忽然靠近,勾住了凤春山的下颔。
本该是极尽轻佻魅惑的动作,在女童一般的稚嫩手指做来,反倒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滑稽。
她的指头很细,又异常寒冷,仿佛由无数片雪花堆叠而成,从出生以来不曾沾染任何温暖。
如死尸,如刀锋,划过凤春山苍白的肌肤。
“山山,当断则断。你断不了,我可以帮你。”
凤春山冷淡道:“你先管好自己罢。”
宁宁啧啧不已,道:“好船者溺,好骑者堕,君子各以所好为祸。山山,你居然会是个多情种。这是不是你以前总爱嘲笑我的报应?”
凤春山道:“随便你怎么说。但你若是敢碰霜儿一根头发,别怪我不客气。”
宁宁道:“你想怎样?杀了我吗?”她语笑嫣然,毫无惧色,施施然收回自己纤细的手指,“那我可得好好感谢你了。”
凤春山蹙眉。
宁宁摇头晃脑,旁若无人,轻轻哼起了调子。
凤春山问道:“你在唱什么?”
宁宁道:“我先前路过乐坊,听到他们在排演乾元节时的《天子曲》。曲调不错,词句却无聊极了。所谓文人雅客,口吐琼音,手挥霄翰,弹毫珠零,落纸锦粲,玩的也是颂圣那一套蠢话:‘拜龙颜,献圣寿。北斗戾,南山摧。天子九九八十一万岁,长倾万岁杯……’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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